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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沈浸吃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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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是一片沈郁的鉛灰。

鉛灰之中, 是無數紅色的落雀。

聒噪的鳥鳴漸漸止息,自幽靜的灰黑裏,走出一粒比所有紅更紅的紅。

在所有孩子驚懼不安的眼神裏, 容清腰板挺直,步履從容緩慢,神態自然地進到宿舍樓裏, 敲了敲值班委員的桌子:

“開熱水吧。”

值班委員雖平日仗著自己手上有點兒小權,狐假虎威地猖狂慣了,但歸根究底,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。

他塊頭不小, 十六歲生日還沒過, 身高就已經摸到了一米九的邊,體重則至少得有二百斤朝上。

和他一對比, 容清顯得太過單薄,宛如立在巨石旁的一株幼年青松。

可現在這塊習慣作威作福的巨石在青松面前, 連坐都坐不穩。

容清……殺了多少人?

沒有人說得清。

當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,這場臨時起意的屠殺已經臨近尾聲。

“你、你謀殺了張老師他們……”值班委員壯著膽子,瑟瑟發抖地提出指控, “你這樣, 校長是不會放過你的。”

一貫清冷的少年罕見地笑了。

素淡山水畫上, 忽的多出了一抹明麗色彩。

“怎麽會是謀殺呢?”

音調悠遠, 如同由天際降下, 飄飄渺渺地滲進值班委員身上的每個細胞裏。

但見眼前的少年薄唇微勾,眼中一片瀲灩, 謫仙姿容都因這瀲灩與妖紅多出了幾分艷冶。

“這是革命。”

此地本就是個藏汙納垢的罪犯窩點, 比起“屠殺”, 容清認為用“端掉窩點”更為合適。

“不、不是每個人都是壞人……”

值班委員哆哆嗦嗦地反駁, 小山似的身軀一個勁兒地往木質條桌後面藏,腰都懸空掛在椅面以下的位置。

容清聞言,也只是溫和地笑。

眼前的孩子和那個想殺他的少女一樣,被少許蠅頭小利蒙蔽,便天真地受人蠱惑,以為包了糖衣的毒藥當真無比可口。

的確。

並非每個人都罪大惡極,但在這樣烏煙瘴氣的環境裏,每個人都是幫兇。

沒有選擇替弱者出頭的人,無論立場看似如何中立,都是在替強者搖旗助威。

但這些話是不必和值班委員說的。

這個孩子在太小的時候被錯誤的價值觀引導,缺乏足夠的觀察與判斷能力,跟他說那麽多,也只會被當成狡辯。

或許等他出去之後,在正常的社會裏過上正常的生活,經歷幾十年的風風雨雨,總會自己悟通這個道理的。

因而容清沒有答話,屈起指節,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:

“開浴室的熱水吧。”

值班委員囁嚅著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,眼神掃過容清身後的人,想從他們身上獲得些支持與勇氣。

無奈這些人對容清也怕得很,離得老遠,還緊緊地偎在一起,抱團裝鵪鶉。

要說剛開始,他還是有心打垮容清的。

但見過浸泡在血海之中的“書院”後,反抗的意識便自動自覺地消解了。

值班委員抖如篩糠,戰戰兢兢地支吾片刻,想要拖延時間。

眼看五分鐘過去了,容清稍一皺眉,他身體便劇烈地顫抖。

終於,這無聲的對峙化作一把鈍刀,一片片地割下了值班委員所剩無幾的勇氣。

沒有人回來了。

他不敢繼續忤逆容清的意思,抖著手去拿水房的鑰匙。

要知道,水房平時只會在六點至七點之間開放,而且只會供應半個小時的熱水,只有教職工才能獲得隨時洗熱水澡的特權。

可現在,就因為容清是比教職工更強大的人,特權名單裏又多了一個人。

就連以前的他,都不曾享受過這種待遇。

“在想什麽?”

微涼的物事一觸即分,相碰的瞬間,手上的重量轉到了另一只手上。

值班委員不由打了個激靈,連連搖頭,嘴唇都甩了起來:“沒、沒沒、沒有……”

也不知道容清看出來沒有。

……應當是沒有的吧。

在他的印象裏,容清沈默寡言,平時就不怎麽說話。

不愛說話的人,總是叫人覺得不聰明的。

更何況還做出了這種事……

鑰匙在他眼前晃了兩下,喚回了這個值班委員的神智。

容清聲音清朗,面容溫和,說出的話平白帶著兩分蠱惑的意味:

“這可不是特權。”

嗓音裏的笑意蜜似的往外溢。

值班委員都有一瞬間忘記了眼前的處境,叫這甜蜜的笑意灌醉了。

“這是最基本的權利。”

容清收起鑰匙,淡淡地掃了眼身後聚堆的孩子:“門衛室已經清理過了,大門鑰匙放在了桌山,記得先關電網。跟他們說一聲,想走的可以收拾東西直接離開,也可以洗幹凈了再回去見人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看值班委員伸出了手,容清提起鑰匙環,手腕微微發力,震起“稀裏嘩啦”流水般的美妙脆響:

“你也想先洗個澡?”

他無奈勾唇:“他們現在很怕我,麻煩你先去傳個話吧。”

頓了頓,容清又補充道:

“熱水不會關。”

走廊的燈閃了兩閃,瞬間全都滅了。

老舊的掛鐘發出刻板沈悶的走針聲,內置的貓頭鷹掛件探出來叫了二十二響,驚破了昏蒙而淺淡的暮色。

纖細修長的身形隱沒進這摻了水的藍灰之中,無端多出幾分虛無縹緲之意。

值班委員將這份稀薄微涼的氣息含在口鼻之間,屏住呼吸,輕輕一抿,涼意便瞬間從後脊梁竄上了天靈蓋。

該、該不會是厲鬼索命吧……

能當上值班委員、掌管水房鑰匙,他和教職工的關系自然不是普通學生所能比擬的,因而也在這些大老爺們的笑談之中,聽過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秘聞。

據說所有死在書院裏的同學,都就近沈塘,或者丟進深山老林去了。

他瞬間回憶起那些發黃的牙齒之間吐出的字眼,比如“死的時候才知道扒著老子褲腿求饒”,比如“不是要裝貞烈嗎?老子就成全她”。

他自然也記得那些教職工不懷好意的笑,當著他的面,把逝者的慘狀用粗淺的語言細細描繪。

粗制濫造的短語和句法,拼成一副溫馨平和的圖景,撕開圖紙,下面有血紅色的暗潮正緩緩湧動。

聽的時候,值班委員是不害怕的。

他家裏有錢,因而來的時候特意揣了不少煙酒之類的東西,過來給教職工“進貢”。

一來二去的,就和這幫亡命之徒混熟了關系,膽子也就大了起來。

況且這些人也不傻。

之前就出現過學生被虐待到忍無可忍,試圖傷害老師的情況。

哪怕他們書看的不多,吸取了教訓,都清楚再高壓的管制,也有監控不到位的時候。

因而值班委員對他們來說,就是學生中的眼睛和靶子。

——看到了嗎?都是學生,你們遭受欺淩,這個人卻能舒舒服服地把握權力。

生氣嗎?憤怒嗎?仇恨嗎?

別沖著我們,奔他去吧。

我們是你們反抗不了的人,但他不是。

書院需要值班委員這個角色屹立不倒。

也正因此,值班委員從沒把那些嚇唬小孩兒的說辭放在心上。

但現在他怕了。

那道修長的鬼影飄飄忽忽地走遠,頭發漸漸變長,垂到小腿。

長發隨走動吹拂起來,露出藍灰發白的肌膚,又被人順手松松一挽,好似這個動作重覆過許多次似的。

砰!

他一屁股坐空,摔到了地上。

與此同時,樓道裏傳來“啪嗒”一聲輕響,頭頂的燈泡閃了又閃,再次亮起。

明明只過去了幾分鐘,卻好像已經經歷了漫長的五百年。

值班委員掙紮著要爬起來,手撐到桌子打了個滑,這才發現手心已被冷汗覆蓋。

通道另一側,長發少年輕巧砸開封住窗戶的金屬框架,悶熱的樓道裏久違地迎來了流動的暖風。

少年神色平和,眉宇之間自然縈繞悲天憫人的氣息,莫名安撫了值班委員心頭的惶恐。

“燈也不會滅了。”

***

高臺之上,升起一輪金紅色的太陽。

雲蒸霞蔚,不過如此。

兩撥人對視片刻,不知收到什麽信號,極有默契地動起手來。

片刻之後,天際降下一群巨大的類球狀物。

每個球體下方鏈接起一個金屬框架,構成了飛船的主要艙體。

而“飛機”的動力則來自於那個在雲層之間滾動向前的東西。

……是鑒訟。

李一格瞳孔地震。

她萬萬沒想到,自己竟能在機緣巧合之下,見證早期修仙界生物與科技的簡易融合。

離得近了,她才發現這融合並不簡易。

金屬框架之間分出了許多隔層隔間,只是采用了不反光的透明材質,這才叫人誤以為是隨手焊了個框架拼上去。

飛艇之中人來人往,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色高科技儀器。

每位乘客都軍裝筆挺,面容冷肅,一副大戰在即的戒備模樣。

李一格晃晃腦袋,幻象之中破開一分真實。

只是重合在一起的白玉石臺之前,郁郁蔥蔥的山坡上,分出了一條滿是白骨的小路。

小路向她而來,盡頭是兩具擁抱在一起的骨架。

其中一具的手歷經不知多少年的變遷,依然死死地握在匕首之上。

她一個恍惚,真實的場景就這麽再次淡去了。

山巔綠草如茵,再看不出屍骨滿地的慘相。

是安納金來了嗎?

那落在下風、受人鉗制的那個姑娘,應該就是筆記的主人了吧?

她想瞧瞧那個用生命和全部情感在書寫的記述者,然而離得太過遙遠,數不到頭的光陰將距離無限拉遠。

但筆記的主人應該是好看的。

李一格無端聯想到一個甜美俏麗的少女,臉上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樣。

穿著雖然質樸,整個人卻煥發著薄荷一般強勁的青春與活力。

“安納金,你終於來救我了。”

與此同時,那個聲音很像她的女人冷聲開口:“既然來了,就談筆交易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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